卫轻竹一言不发,阿九知便知晓他没尝过的,于是道:“红薯香甜软糯,楚人多食,公子不妨一试?”
他既没有点头,也没有拒绝,大概是真的饿坏了,阿九低着头站了起来,走出了房间。
穆歇连忙让人将洗干净的红薯拿了过来,放在一个小篮子里,里面放着几个干净的红薯,一尘不染,“公子洁癖,你多留意。”
阿九很感谢穆歇,他多次提点于她,自然说什么,她都是相信的。
提着箩筐走到帐篷里,矮床上的人正在认真地看着竹简。
她不敢打扰他,默默地蹲在灶台边,挽起衣袖,小心翼翼地将红薯放在灶台上。
帐篷里一片安静,除了火焰灼烧着红薯皮时发出的劈劈啪啪的声音,还有那人不时翻着竹简的声音,便再无其他声音。
阿九抬眸看了一眼,他的面容棱角分明,棱角分明。他的皮肤很白皙,他的眉毛又高又黑,他的眼睛很深,长长的睫毛,他的眼睛很漂亮,他的鼻子很高,嘴唇很薄,下颌弧线优美。
明明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,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。
阿九对他很是忌惮,她的动作也越来越谨慎。
炉子上的红薯随着时间的推移,渐渐有了褶皱,一股甜甜的香味从炉子里散发出来,弥漫在帐篷里。当土豆变得柔软时,他会把它剥开,小心翼翼地放在铜盘上。
站起身,就看到卫轻竹正用一种看不懂的目光看着自己。她打了个寒颤,心想,这个人大概是在考虑怎么对付她吧。
或者是杀死后掩埋,或者是扔到天坑里。
她将盘子放在卫轻竹面前,然后退后一步,说道:“公子,请慢用。”
卫轻竹却是大口大口的吃着。
自从来到楚国,他已经当了三个多月的将军,每天的食物不是肉末就是咸菜,最多就是几块干面包,根本没有什么蔬菜可言,再加上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,每次看到这里,他都忍不住想要呕吐。
奇怪的是,他并不习惯楚国的水源,却喜欢吃烤红薯。
在晋国,他可以享受到金尊玉贵的待遇,也可以享受到最好的美食。她做的只是一种山珍海味,他可能从来没有吃过,所以很是新奇,一口就吃了两口。
阿九心中一松,她似乎在卫轻竹的手下,找到了一条活路。
既然是阶下囚,那就必须为他所用。
有价值,才能生存。
她一直在想办法让卫轻竹适应这里的环境。
楚人有个古老的食谱,叫人在水土不服的时候,都要吃当地出产的豆腐干。不吃豆腐,就喝豆浆吧。阿九从前在汴城伺候奶奶时,跟着长辈们也没少学,所以也是知道的。
她从厨娘那里借来了黄豆,浸了小半日,又用石磨磨成了粉末,用细绢去了豆腐皮,放入大鼎之中,煮成了一小锅浓香四溢的豆浆。
男子喝了豆浆,身体舒服了不少,脸色也好看了不少,心情也好了许多。
阿九便每天都会做豆浆,还会到小溪边,将积雪刨开,从里面捞出一些鲜嫩的荠菜。荠菜是冬天和春天生长的,味道很好,权贵们或许不知道,但对于贫民来说,这就是他们的口粮。
她熬的荠菜粥味道鲜美,卫轻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吃过东西了,心情大好,问道:“你给我做了什么?”
阿九回答:“这是楚国冬天和春天都有的荠菜。”
“在哪里?”
她笑了一声,“山中溪水旁,遍地都是。”
男子轻轻颔首,然后问道:“楚人都会吃吗?”
阿九以为他是在开玩笑,说道,“冬天的时候,山上的青菜不多,一般都是用来充饥的。”
“楚人的军队,有没有进食?”
阿九心中一紧,抬头看向男人,只见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,目光如鹰,死死的盯着她。
她心里咯噔一声,但又不想让他看出什么,故作镇定地道:“楚兵有专门的粮食,又有专门的厨子,所以吃的不多。”
男子似乎相信了她的话,不一会儿,他淡定闲命道:“过来。”
阿九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,低头走上前去,蹲在他面前,小心翼翼地问:“公子,您想要我做什么?”
那人身体前倾,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,这是她第一次离卫轻竹这么近。
阿九不知道他在做什么,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,让他的脸都变得通红。
男子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,放在了她的脖子上,她惊恐地看着她,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,显示出他内心的愤怒。
她忽然想到穆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:“公子喜怒无常,你是生是死,全凭公子一念之间。”
片刻之后,他遽然握紧了拳头,指节都有些发白,“楚国的将士们,会不会吃芥菜?”
他的力气很大,她又是被他压着,一时无法呼吸,本能的想要挣脱他的手。
哪知她手掌一触,他便如被火烧了一下,立即放手。
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,像是在等着她的回答。
没错,他是个爱干净的人,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身体。
阿九顿时精神一振,得到方寸喘息的空间,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,但也不敢再藏着掖着了,只能老老实实回答:“若大雪封山,弹尽粮绝,为了存活,将士们有时候会上山寻找芥菜。”
卫轻竹哼了一声,对着帐篷里的人说道:“等积雪融化,火烧山,荠菜在楚国,一颗都不要让他们寻到了。”
穆歇在帐篷外面候着,闻言立刻回道,“喏,属下这就吩咐下去,公子放心便是。”
阿九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,她低着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“那是穷人才能吃的东西,大人,请您高抬贵手,让我们楚人也吃点吧。”
卫轻竹冷笑一声,“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,还担心别人做什么?”
阿九不再吭声了。
不多时,又有将领入帐商议,她很知趣地离开,站在外面等候。
她只是个俘虏,哪里有资格,听从晋国如此重要的军事命令。她现在已经是风雨飘摇,再多说一句,只会让她去送死,阿九又岂会不明白这一点?
帐篷的门是开着的,阿九隐约听到了几句话。军营里的人们正在讨论,楚国的腊月天气寒冷,不知有多少士兵被冻伤,实在是不适合打仗。何况这三个月来,双方都是精疲力竭。
又说现在晋人已攻下楚国东北一片土地,应在此安营扎寨,养精蓄锐,以备明年开春时之用。
三个月以来,楚人屡战屡败,接连失城,眼看着晋人即将渡黄河,兵临城下,兵临城下。
可是,这可如何是好?
卫轻竹对楚国的环境并不适应,所以她还是很有用的。若是回到晋国,自己还用得着她么?
阿九也不知道。
等众将商议完毕,出了大帐后,阿九趁机问道:“公子什么时候能回到晋国?”
“多嘴。”卫轻竹没有抬头,只是骂了一句。
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,犹豫了许久,才鼓起勇气道,“小人……小人只想问一句,看在阿九对公子忠心耿耿的份上,能不能饶了阿九?”
若是这次能逃过一劫,她就会前往另一边的营地,寻找自己的表兄,表兄对自己不错,是她唯一的信赖和依靠。
那人听到这话,抬头看了她一眼,帐篷里一片寂静,只有青色的炉子里火星四溅。
阿九拢在袖子里的手,几乎要捏碎了,可是,君殿下却没有任何回应。
他不说话,就是默认了。
她垂下眼帘,一言不发。
她相信,和她一起被囚禁的人,都被处死了,她也不会例外。果不其然,对方冷冷的回了一句:“既然你知道这么多,我为什么要放过你?”
阿九暗咬了咬唇,“我会和你一起去晋国的,伺候人,我还是很在行的。”
卫轻竹抬眼瞧她,神色淡淡:“晋国的婢子宫人那么多,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