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颗“智子”,一颗普普通通的“智子”,同时也是所有野生智子中为数不多的己经开了智的“智子”。
当然,这只是我随便添的一个代号,对于这种事物,没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称呼。
还记得,那是我标记为人的第二十一世。
没想到过了这么久,居然还有人记得。
可是贺雁北归,不若歌柳复青。
年迈人回忆里的先生己经远去了,只剩下少年迷茫的背影。
新的瓶子里盛满了陈年老酒,于是乎,我又回来了。
……“先生许是忘了我罢,回回梦见的他总是背对着我,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。
我替他守了二十多年的书楼,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成……他还在想他那位年轻漂亮的夫人吗?
他们许是早就团聚了吧?”
“他们团聚后,有没有提起过我呢?
应该有吧?”
汪奶奶盯着那个男人的老照片笑着说道。
眼泪不知不觉就顺着眼角滑落到了地面上。
我平静地望着她,整理起那不算凌乱的思绪,任凭回忆将我带回数十年前。
……那应该是十五年春,我出生在镇京开平路十二号巷子里的一户人家中。
因为家中世代经营着酒馆生意,乡下也有着田庄的买卖,不算阔绰,但也衣食无忧,吃穿不愁。
因为是家中长子,父亲对我从小的期望很大,对我的未来前景颇为看重,给我取名“楚材生”。
取自天生我材之意。
西五岁时,他特意请了几十年前考过头名的老先生给我开蒙。
后来又一路供我读完小学、中学、大学……见证我的长大,成人,娶妻,首至他去世。
天生喜静大概是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。
沉默寡言也使我在一众积极进取,敢为天下先的青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作为智子的几百年来,我早己对政事失去了兴趣。
想我应是麻木不仁的那一类人,看不见这世间的种种压迫。
河伯最初教导的那一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“人类的事情应该由人类自己完成……”可我现在不也是人吗?
……战争爆发以后,生意越发不好做,我时常能听到父亲在为生计叹息。
“年年增税!
年年增税!
走了一波人又来一波人!”
“今年的米价未免涨的太快,今年的利润还要被捐给上头去补军饷的亏空!”
“本以为他们来之后生意会比之前好过点,结果呢?
一点都不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!
这些当官的明面上打着敢为天下先的名号,却一个比一个懂得什么叫做中饱私囊!”
……那年,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让全天下大半的庄稼都颗粒无收,也让街上的流民多了起来。
尽管自家的关于吃穿用度的开支有所缩减,但父亲对我的培养却依旧没有停止。
他先是送我入大学,后来又送我出国留学。
那个年代,学生们多以新青年自居。
在国外的学生里又掀起了反对包办婚姻,提倡自由恋爱的风潮。
……我在那边安安稳稳地读我的书,对这一切都没有多大的兴趣。
倒是见证了他们不少的荒唐事。
还记得在外边的时候,有个姓张的同学找过我。
那时候我刚下了一节早课,离了草坪。
在青石桥上,他叫住了我,把一本小册子不动声色地塞到了我的手里。
我们聊了些许,随后,他许是觉得我们能够成为同类,于是握住了我的手对我说道:“材生啊,你我相识一场,如今家国有难,百姓难安,我们这些人身处外地,千万不能自顾着自己啊……”我微笑着听他说,那目光就落在他身上。
只看到他的头发不算整齐,也像是鸡窝一般乱糟糟的搭在脑门上,身上的外套衣角也被弄得皱巴巴的。
我仔细打量过他露出的白色里衬,那上边沾染的红色形状像极了某个人的唇印。
“那我如何才能不顾着自己呢?”
我微笑着问他。
“那自然是加入我们,大家一起互帮互助啊!”
再三交谈之下,我才明白,原来是他们今晚要举办一个晚会,特意邀请我去参加的。
我点头应允,毕竟偶尔参加一些活动没什么不好。
可是邀请过后,张生似乎还有话要对我说。
见他有些扭捏,我随即也不再客套,简洁明了地询问起他还有什么事情。
“也不是什么大事,其实也就是……”看他那神情似乎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。
“你说吧……我待会许是还有事情要做的。”
看他那副紧张到搓手的样子,再加上我与他并不相熟,有什么事情也就料到了七八分。
“听说你家原先是开酒楼的是吧?”
“嗯。”
我点了点头。
见他面上还是一些个局促不安的景象,让我也略微有些不耐烦了。
最后他终于也在一阵紧张中说出了自己的企图,带着我的一点钱离开了。
……夜晚,一群人聚在一处小地方进行集会,有男有女,清一色都是些年轻人。
我一进门就看到张生踩在站在人群之中,面红耳赤,在那里高谈阔论。
我原本就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兴趣,唯有那一点情怀让我让我感到一丝认同。
听了一阵子,可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,争论来讨论去似乎都没有抓住某些问题的关键,我也就默默地坐在了一旁。
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许是也感到有些许无聊了,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我的身旁,想说些什么,但面有难色。
“你一定觉得我们在谈论这些事情未免有些太幼稚了,对吧?”
她略微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到了我身旁。
我摇了摇头,神态自若。
“讨论是好的,毕竟很多伟大的思想都是交流碰撞出来的。”
闻言,她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喜悦,许是没有料到我的为人竟然如此和善。
随后,她试图一点一点地开启我们之间的话题,虽然很多事情我都不想发表什么见解,但是我还是尽量对她报之以一个温和的微笑。
像是受到了我的鼓舞,她也终于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,孜孜不倦地跟我讲述起她曾经遇到的、见识过的、思考过的以及心里所期望的东西来。
我对其中大部分都抱有一个客观倾听的态度,只是偶尔应上一两声,回复几句话,可也使得她分外的高兴。
那天,我们坐在一起也谈论了很多,聊了很久,但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在说。
精力那么充沛也是着实让我钦佩。
“材生呐,你怎么坐在这儿?!”
过了许久,张生终于从人群里脱身出来了,他面上还留有发表看法后激动的红晕,一看到我就立马哥俩好地搂住了我的肩膀。
我淡淡一笑,默不作声。
“走吧!
你帮了我,怎么着我也得帮着把你介绍给他们不是吗?”
说着就想把我往人群里带。
我拨开他的手,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,再扫了一眼人群——那边还在喋喋不休,还更加激烈起来,只是中心人物换了一个。
我对那边发生事情不太感兴趣,便起身告辞。
张生看出了我眼中的疏漠和坚决随即也不再坚持。
我同坐在我身旁说话的人道了一声告辞后就离开了。
而他们之后的几次集会我也参加过一两次,可里边的诸多事项也都大同小异。
倒是之前聊天的那人多次来打探我的消息,还想约我一起偶尔散个步,但也都被我拒绝了。
于是很多事情都没有了下文。
人世间的情爱我原先也经受过几次,后也便把它们归究到体验那一档去了。
如果有些东西最后记住的只有我,便同买了糖果,尝尝之后只能记住甜的味道,没有半点不同。
以至于后来,标记了女身,我便出家为尼,亦或是终身不嫁;如若标记了男身,我便为僧为道,终生不娶。
我亦不知人生苦短何必如此,只是这岁月悠长,竟也索然无趣。
河伯的问题我至今未能找到答案。
因为这世间答案太多,却总是不能够一针见血。
若论功名,我亦曾身披锦花,对策公堂,权倾朝野,三朝名相。
若论闲散,我也曾仗剑天涯,采菊登高,逍遥西方。
可看惯了这世间的诸多苦难之后,我骨子里有什么东西,始终由不得我去荒唐,以至于我在朝堂的那些年活着竟不比那贪官污吏轻闲得便。
后来,当我发现世界本就如此时,我也就对生活的琐碎失去了大半的兴趣。
这便是代价吧,我并非独自体悟方得到力量的老智子,承了他们的衣钵,一半清明,一半人情,总断不干净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