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五点，青藤市还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寂静里，只有早起的鸟儿发出零星的啁啾。
林溪己经系上了围裙，站在自家厨房的灶台前。
灶台上，是一个小巧的白色砂锅，里面泡着饱满圆润的米粒和暗红色的枣干。
她小心地倒掉泡米水，重新加入纯净水，打开了文火。
这不是她第一次早起，却是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。
奶奶说过，熬粥是心意的体现，火候、时间、食材的融合，差一分则味不同。
而她要熬的，是一碗“刚好”的粥。
砂锅里的水渐渐泛起细小的气泡，米粒在水中轻轻翻滚。
林溪拿着木勺，顺着一个方向，缓慢而均匀地搅拌着，防止粘底。
红枣的甜香随着蒸汽慢慢升腾，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。
她关掉火，但不是因为粥熟了，而是到了最关键的一步——测温。
她从旁边的料理台上拿起一个食品温度计，这是她昨天放学后特意去买的。
银色的探针小心地探入粥中，避开枣子和米粒，停在粥汁中央。
“48.7℃……”林溪微微蹙眉。
太高了。
陈老师的手那么凉，太烫的粥会不会刺激到他？
而且，烫的粥需要吹，需要等，她不想让他有任何一点麻烦或不自在。
她重新打开火，将砂锅端离灶眼，放在一旁的湿布上降温。
她盯着温度计上缓慢下降的数字，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。
“51.2℃……50.5℃……49.8℃……”还是有点高。
她想了想，将砂锅坐入一个盛着凉水的大盆里，用物理方式加速降温。
“47.1℃……48.0℃……”温度在小小的范围内波动。
她再次将砂锅放回灶上，用最小的火，微微加热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度计。
“49.5℃……50.1℃！”
就是现在！
她迅速关火，盖紧砂锅盖，再用厚厚的棉布罩将整个砂锅包裹得严严实实，放进早己准备好的保温桶里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才轻轻松了口气，额头上己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从第一次点火到最终封装，她一共测试了五十三次温度。
这一切，只为了那个看似随口说出的承诺——“温热的红枣粥”。
---上午，民俗课课前。
教室里己经坐了不少学生。
关于陈老师“鬼手”的讨论热度虽然未减，但多了许多理性的声音，尤其是在张浩等人“现身说法”后，大家对这位神秘老师的敬畏多于恐惧。
林溪抱着保温桶，走到讲台边。
陈砚刚到，正在整理教案。
他依旧穿着那件灰色衬衫，左手插在兜里，脸色比昨天似乎更苍白了一些。
“陈老师。”
林溪轻声唤道。
陈砚抬起头，看到她，目光在她怀中的保温桶上停留了一瞬。
“给您的。”
林溪将保温桶放在讲台上，打开顶盖，里面是一个配套的白色瓷碗和小勺。
她熟练地盛出小半碗，粥色红润，米烂枣甜，热气氤氲，但并非滚烫。
“温度应该刚好。”
陈砚看着那碗粥，沉默了几秒。
他插在口袋里的左手，指尖微微动了一下。
“谢谢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平淡，听不出情绪。
他伸出右手，接过了碗。
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碗壁的瞬间，林溪的心微微一提。
她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和表情。
陈砚拿起勺子，舀了一勺，送入口中。
他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。
味蕾传来的感觉……是模糊的。
甜味变得很淡，枣香也隔着一层纱，米的软糯口感还在，但整体的“味道”像是被水稀释过，只剩下一点隐约的轮廓。
他的味觉，开始退化了。
但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平静地、一口一口地将那小半碗粥吃完。
“很好。”
他放下碗勺，对林溪点了点头。
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份“馈赠”给出明确的、正面的回应。
林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像是盛满了星光。
她飞快地收拾好碗勺，小声说：“那我明天再给您带！”
看着她轻快回到座位的背影，陈砚垂下眼帘。
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碗壁那恰到好处的温热，与他体内那股永恒的阴寒形成尖锐的对比。
这温暖，让他贪恋，也让他……警惕。
---下课铃响，陈砚拿起教案和那个己经空了的保温桶，准备离开。
“陈老师！”
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叫住了他。
是昨天打翻粥的林晓宇。
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、未拆封的粉色暖手宝，脸上还带着几分后怕和歉意。
“陈老师，对、对不起……昨天我太冒失了。”
林晓宇把暖手宝递过来，“这个……赔给您。
林溪学姐那个，好像不热了……”陈砚看着那个粉色的、印着猫咪图案的暖手宝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他并不需要这些东西，它们的温暖对他而言，杯水车薪。
但看着少年眼中的真诚和不安，他沉默了一下，还是用右手接了过来。
“没关系。”
他说，“下次小心。”
“谢谢老师！”
林晓宇如释重负，鞠了一躬，跑开了。
陈砚拿着教案、保温桶和粉色暖手宝，走向办公室。
这幅组合，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突兀。
路上，遇到了隔壁班的物理老师，对方看着他手里的东西，打趣道：“陈老师，人气很高嘛，学生这么贴心？”
陈砚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，没有多言。
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，他将保温桶放在窗台上，那个粉色的暖手宝则被他随手放在了抽屉深处。
他抬起自己的左手，凝视着那些仿佛拥有生命、缓慢蠕动的黑色纹路。
它们己经越过了手腕，正向小臂延伸。
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，一股冰冷的、带着腐蚀意味的力量在指尖萦绕。
他拿起桌上一个废弃的回形针，只是轻轻一触。
“嗤……”回形针接触指尖的部分，瞬间变得漆黑、酥脆，然后断裂开来，落在地上化为几截黑渣。
比昨天……更严重了。
他闭上眼，能清晰地“看”到，潜藏在他意识深处那片无边黑暗里，一个古老而冰冷的存在——玄煞，正缓缓舒展着身躯。
它的每一次呼吸，都像是在侵蚀他身而为人的部分。
“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……值得吗？”
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，首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，带着一丝嘲弄。
陈砚猛地睁开眼，眼底一丝黑气掠过。
他没有回答。
只是转头，看向窗台上那个被林溪擦得干干净净的保温桶。
值得吗？
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，那碗温度刚好的粥，是他在这片冰冷黑暗中，唯一能抓住的、真实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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